2008年1月31日,北京市昌平職業學校舉行了一場特殊的頒證儀式。28名保安員小夥兒,隆重地從職校校長段福生手中,接過了他們的《全國計算機信息高新技術考試辦公軟件應用(國家職業資格四級)證書》。
儀式的策劃者,是中央财經大學中國企業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員劉姝威。
2002年,當CCTV将中國經濟年度人物和感動中國人物頒給她時稱:“她對社會的關愛與堅持真理的風骨,體現了知識分子的本分、獨立、良知與韌性。”
如今,已逾知天命年紀的劉姝威,又将她的熱忱與關愛投向北京市昌平高教園區的保安員群體。這28名保安員,就是在她的幫助下重新走進課堂的。
在頒證儀式上,劉姝威宣讀了一份名為“時光計劃”的倡議書,倡議全社會的有識之士,能為進城務工青年捐出一些寶貴的時間,幫助他們實現繼續教育的願望。
劉姝威之所以發起“時光計劃”,要從一次路遇保安員說起。
2007年暑假的一天,劉姝威在昌平沙河高教園區散步時,被一名保安員認了出來。當這位名叫李哲的小夥兒跑到她面前時,劉姝威注意到,小夥兒的眼中充滿了不安和焦慮。
李哲告訴劉姝威,他現在還不到20歲,家在河北農村,父母都是農民。中學數學考試時,他的數學成績經常接近滿分。上高一時,他的姐姐考上了大學,父母無力承擔兩個孩子的學費,他隻好辍學外出打工。
李哲說:“劉老師,如果不是因為我家的經濟條件,按我的學習成績,我現在應該在上大學。可是現在……劉老師,我應該怎麼辦?我很迷茫!”
“到哪裡上夜校?我已經到昌平城裡轉了好幾圈,沒有找到夜校。隻有一個電腦培訓班,學費1.2萬元。”
作為在大學裡工作幾十年、潛心學術的研究員,劉姝威很少能接觸進城務工青年,這是她第一次與保安員談心。
這天夜裡,劉姝威失眠了。她想,李哲的焦慮和不安也許具有代表性。像李哲這樣的進城務工青年,全國有上億人,他們已經成為構築現代都市生活不可或缺的一分子,但是他們卻很少有機會真正融入現代都市文明。隻有教育,才能改變“李哲們”的現狀。
于是,劉姝威決定立即行動,幫助李哲這樣的青年繼續接受教育。
第二天,劉姝威上網查到北京市教委職業教育與成人教育處的電話,打過去自報家門:“我是劉姝威”。接電話的是職教成教處的主任科員烏梅琳。
劉向烏講述了她與保安員李哲的對話,希望北京市教委幫助沙河高教園區的保安員上夜校。
“劉老師,我沒有想到您會關心保安員,我很感動,您有社會責任感!您放心,我們會盡快辦這件事。”烏梅琳很幹脆地回答。
很快,劉姝威就接到北京市昌平區教委職教成教科科員劉江宇的電話。
劉姝威對他談了自己的想法:“這些保安員要用業餘時間完成高中的學曆教育,然後,他們才有資格考夜大學。學費不要太貴,學習的專業要适合他們,上學地點離高教園區不要太遠。”
“好,我盡快辦。”幾天後,劉江宇再次給劉姝威打電話:“劉老師,我們選了幾所學校,您看哪所合适?”
劉姝威選擇了北京市昌平職業學校——這所學校緊鄰高教園區,教學質量比較好,學費也不算貴。
選好學校,劉姝威又與高教園區保安員的派出機構——北京羅頓沙河高教園區建設發展有限公司保安部聯系。該公司領導表示将大力➿⚽✨➿,并與劉姝威一起拜訪了昌平職校培訓部。
培訓部主任張利成聽了劉姝威的想法後說:“那就讓他們全體學計算機專業,這是基礎,有了中專計算機專業文憑,上大學選什麼專業都有用。全部學費大約2000多元,分學期交。”
劉姝威沒想到事情辦得如此順利。一位同事對她說:“做名人還是挺爽的,是吧?”劉姝威高興地笑了。
劉姝威計劃讓保安員學中專計算機專業,可隻有10名保安員主動報名。這可是她沒有想到的。
“告訴我,為什麼不報名?”劉姝威幾乎挨個詢問了高教園區的保安員。大多數人回答:“我從來沒有摸過計算機。再說,我學計算機有什麼用?”
楊萬青,20歲,來自河北農村,在北京懷柔某部服役兩年後到高教園區當保安員。
“我學不會計算機!”楊萬青說。“你喜歡做什麼?”劉姝威問。
“沒有什麼。師傅用電腦測試什麼的,我就不會了。”楊萬青說着說着恍然大悟:“好,我報名。”
學習計算機專業,保安員必須要有計算機房,課餘時間做作業。劉姝威向中央财經大學領導請示,希望校方能捐獻電腦。中财大領導積極➿⚽✨➿,很快計算機房就安裝好了。
2007年10月15日,在黨的十七大開幕那天,“昌平職業學校保安員成人中專班”開學了。第一批28名來自偏僻貧窮地區的保安員,第一次走進了這樣現代化的教室。
保安員青格樂圖在博客中寫道:“2007年10月15日,應該是我踏入社會3年以來最幸福的一天,我又重新拿起書本,坐在教室裡聽老師講課,我真的很高興!以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會重新回到學校,但那天成為現實。”
保安們從開關計算機、練習打字開始了他們計算機專業課的學習。從周一到周五,每晚18時~20時,是他們最愉快的時段。他們問劉姝威:“劉老師,為什麼上課時,我們覺得時間過得這麼快?”有時他們淩晨一點才下班,也要來到計算機房學習一會兒,再休息。
保安員中專班的教師,也盡量給學員們創造輕松的學習環境,激發他們的信心。課堂作業變成了一種比賽,最後做完的同學要為大家唱歌。在活潑的氣氛中,這群小夥子的學習成績迅速提高,他們的性格也變得開朗了。
第一學期期末,保安員學員們要參加全國計算機高新技術國家職業資格考試。2008年1月17日,劉姝威收到北京市昌平職業學校發來的保安員學員成績單:28名保安員全部通過考試——最高分97分,最低分80分。
劉姝威動用自己的“名人效應”,給她的名人朋友發邀請函,請他們出席這群年輕人的頒證儀式。在發給于丹的邀請函中,劉姝威寫道:“這次考試,保安員胡易建的分數是97分,是全班最高分。他是因病緻貧,辍學外出打工,下過煤窯。在上中專班之前,他沒有摸過電腦、沒有學過英語,他看不懂電腦鍵盤的英文(shift,enter,等等),他讓我教他這些英文單詞,用手機錄下我的發音……就這樣,他學會了幾十個英文單詞。看到他的成績,我流淚了……”
下學期,這28名保安員将同時學習語文、數學、英語和計算機等4門課程,其中,語文和數學要參加全國統考。
“為了以後的生存,我要努力學習,堅持工作,總有一天我要用自己的行動證明——我能行!”這是保安員霍建強在博客中的一句話。“我能行!”已經成為保安員們的一句口号。
“他們變化太大了!幾個月前是我動員他們上學,現在是他們讓我放心,他們肯定能學好。”劉姝威感慨地說。
2007年12月24日,劉姝威收到保安員許平的短信:“劉老師,收我們的郵件。”
劉姝威打開郵箱,收到的是許平和王峰用PPT做的生日賀卡。
看着王峰發來的賀卡,劉姝威想起她第一次在保安員宿舍計算機房輔導王峰學習計算機的情景。
王峰當過8年兵,31歲,以前沒怎麼摸過電腦。劉姝威第一次輔導王峰學習計算機時,王峰拿着筆記本,認真記錄劉姝威教他的内容,那種認真的勁頭給劉姝威留下深刻印象。劉姝威沒有想到,隻學習了兩個多月,王峰就能夠送給她這樣漂亮精美的PPT生日賀卡。
接着,劉姝威又收到張建鵬發來的賀卡。劉姝威驚喜地看到張建鵬的生日賀卡上不僅有她的照片,而且還有Flash。
“昨晚半夜12點才下班,今天早上6點我起床開始做,下午4點上班前才做完。”張建鵬小聲說,臉紅紅的。
你怎麼會做這麼複雜的PPT,課上教的?”劉姝威問。
“老師沒教。我自己學的。您的照片是我在網上下載的。”張建鵬說。
看着這些生日賀卡,劉姝威流淚了。她知道,學習已經喚醒了這群小夥子們潛在的聰明才智。
許平在賀卡中寫道:“在生命的旅途中,是您豐富我們的心靈,開發我們的智力,為我們點燃了希望的光芒。謝謝您,劉老師!”
在劉姝威的建議下,保安員們在新浪網開了博客,記錄自己的經曆和期望。
這些保安員,有的十四五歲便離家外出打工,大部分人幾乎一年換一個城市,一年換一份工作。他們中有人下過煤窯,有人到廣東鞋廠打過工,手磨出水泡,水泡磨破,又流血……如今,一個學習的機會,讓他們對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希望和信心。
“劉老師,我姐在大學獲得一等獎學金了。”李哲遠遠見到劉姝威,邊跑邊喊。自從上了中專班後,李哲像變了一個人,整天樂呵呵的。他問劉姝威:“我能上北大嗎?”“可以呀,隻要你努力。”劉姝威鼓勵他。
第二天,正好是李哲的休息日。他約了同鄉一起到北大。北大令他流連忘返,他對同伴大聲說:“如果我能夠在北大學習3年,我甯肯少活30年。”
從北大回來,李哲跟劉姝威說:“劉老師,我想考北大的夜大學,行嗎?”他已經有了明确的目标。
薛超超是一個帥氣的小夥子,是家裡唯一的兒子。當年他姐姐在西安交通大學計算機專業讀二年級,他在師範學校讀一年級,身為農民的父母實在無力承擔姐弟二人的學費,父母準備開始變賣家裡的東西。作為兒子,薛超超不忍心父母外出借債,就背着父母,辍學外出打工。
保安員中專班開學後,一天薛超超見到劉姝威時急切地說:“劉老師,我給家裡打電話了。我媽哭了。讓我好好學習,不要辜負您的一片苦心。”
“你能在這裡上大學,大學畢業工作後,你就可以接父母來北京住。”劉姝威說。
“不。我大學畢業後,賺錢回家,陪父母。我爸媽不願意離開家鄉。”薛超超說。
薛超超在博客上寫了一篇文章《不讓母親再為我流淚》。薛超超遠在河南的父母登錄保安員博客,看到了薛超超的照片,高興地給兒子打電話:“一定好好工作,好好學習,我們放心了。”
青格樂圖已經到北京打工3年了。他在博客中寫道:“在這3年時間裡,我學會了很多,知道什麼是堅強,體會過幸福和痛苦。”
“以後,你希望做什麼工作?”在1月31日的頒證書儀式過後,記者問青格樂圖。
“做金融工作。”青格樂圖脫口而出。“你想做劉老師的學生?”記者追問。“是的。”青格樂圖毫不猶豫。
“您怎麼看這些保安員?他們和您現在教的大學生有什麼不同?”記者問劉姝威。
“這些保安員與我的學生年齡相仿,但是他們有不同的經曆。這些小夥兒抵禦困難和挫折的能力要強于大學生。我相信他們會成功。他們能夠實現自己的目标。他們有了自信心,這是他們最大的變化。”
劉姝威說:“我有責任讓身邊的青年人都有一個健康成長和發展的環境,讓母親們不再為自己的孩子擔心流淚,讓母親們放心。”
劉姝威的助學模式可以“複制”嗎?頒證儀式後,記者就此問題采訪了昌平職業學校培訓中心主任張利成。
據他介紹,此次給保安員們開的這個班,叫“技能+基礎”成人中專班,這是北京市教委新推出的,就是為了讓在崗人員取得中專證。先拿技能證,之後再修4門文化基礎課,通過北京市教委的統一考試就可以取得中專畢業證書,就具備了報考夜大電大的資格了。一門職業技能課是650元,4門文化課總計960元。拿下中專學曆,如果順利的話,一共不超過2000元——昌平職校是嚴格按北京市教委的收費标準收費的,而且是學一門收一門的學費。
對這樣的收費标準,28名保安員都表示:“沒有問題。經濟上,我們可以負擔。”
對于未來的生活,他們都說要讀夜大學。大多數人表示,學成之後要回家鄉發展。
目前,北京市沙河高教園區有100多名保安員。以前,保安員的流動性很大,有的保安員幹幾個月就離開了。保安員中專班開學後,保安員隊伍穩定了,準備離開的保安員留下來了。最近,公司又招收了一些退伍兵,這些新來的保安員對劉姝威說:“我們到這裡來當保安員,就是因為我們知道這裡有學習機會。”
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院長溫鐵軍說:“劉老師提倡的農民工上夜校完成學曆教育的理想,如何與具有産業化特征的民辦教育相抗衡或相結合;農民工教育如何與農村勞動力轉移成為城市技術工人相銜接,是有待研究的一個重大課題。我的建議是,要将目前已完全産業化的成人教育回歸為平民教育,讓進城務工青年也能分享國家教育資源,讓教育回歸其公益本質。”
照片:2008年1月31日,參加保安員中專班學習的28名小夥子領到了《全國計算機信息高新技術考試辦公軟件應用證書》。王振宇攝